屍體在水裏泡得久了，已經嚴重變形，成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形狀，而且散發著惡臭，只能從衣著上來判斷是誰。

昨天胖子看到的那一團奇怪的泥巴，其實是死者握緊的拳頭，我們幾乎花了一整個晚上的時間，將屍體慢慢從泥裏面摳出來，然後平放在稻田旁邊的路旁。

遠景裏還是美如畫的鄉村風光，可是加上這具屍體，真是怎麽看怎麽不和諧，這個時候已經是大人們開始過來下地幹活的時間了，一具屍體擺在這裏實在顯眼，很快，一波又一波的人圍過來，將這具屍體圍得水洩不通，很多人都露出了惡心和不忍看的表情，還有膽小的，看了一眼就嚇哭了，甚至還有沒看到屍體，只是聞到了味道就吐的不省人事的。但是既然這麽不忍心看，還是要一邊害怕著一邊看熱鬧，真是不太懂這些人的獵奇心理。

實習法醫幹了這麽久，我早就已經練就了處變不驚一身本事，我已經讓胖子去報警了，然後自己守在屍體旁邊，整個屍體裹滿了泥巴，看上去像一個別致的木乃伊，只是身份不確定。

這是我聽見人群裏一個聲音說：“我看這個人長得，長得咋那麽像趙家的老爺子？”

嗯？有人認識？果然，他這句話一出來，就很多人跟著附和，“哎呦可不是，你一說我口才看出來，你看這個手表，不是前一陣子他過生日的時候他兒子送給他的嗎？他還跟我們顯擺來著，也怪我，那時候就不該故意嗆他，我還說，你這麽大年紀了，會看手表麽？誰知道這才幾天他就……哎……”

我趕緊問：“大嫂，你能確定這個人就是趙家老太爺？”

那個大嫂點點頭：“當然，他就住我家對面，每天拿個小凳子坐在門口曬太陽。”

我問：“那距離您上次看到他，有多久了？”

“大概，一個禮拜左右吧。”

我又問：“聽說，他還有個兒子？”

“嗨，你就別提那個兒子了，也是個不孝子。”

從眾人雜七雜八的閑言碎語中，我漸漸知道了故事的全貌。

這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故事了，老話說，慈母多敗兒，我並不是有多麽同意這段話，只是覺得，古人的話之所以能夠流傳到今天，總歸是有道理的。

身為父母，如果對兒子太過於溺愛，是一定會遭報應的。

這個趙家老太爺，也是個淒苦的角色，聽鄰居們說，這個老爺子一輩子都是種地的，妻子死得早，只留下一個兒子，老太爺又當爹又當媽，把兒子拉扯大，沒有女人的家庭，大抵都有些艱辛，但是為了兒子，老人一直沒有續娶，甚至為了以後兒子可以體體面面地結婚，老人家省吃儉用從牙縫裏面擠出來一小筆積蓄，每天壓在身子底下，就等著給兒子娶媳婦用。

他只是一個種地的農民，沒什麽文化，不盼著兒子多有出息，就盼著兒子能正經娶個媳婦，將來安安穩穩過日子，要是能給自己養老送終那就再好不過了。

可是偏生，這個兒子不是個省油的燈。因為從小沒娘，缺少母愛，老爺子一直覺得十分虧欠，於是對這個唯一的兒子就格外疼愛，長久以來，就養成了兒子張揚跋扈的性格，並且，從來不知道孝順怎麽寫。

小時候還好，頂多說這個孩子不怎麽聽話啊，可是長大了之後呢？

終於有一天，兒子在狠狠將老父親推倒在地上之後揚長而去，再也沒有回來。老人家年紀大了，在地上掙紮了半天，才扶著桌子腿顫顫巍巍爬起來，那一瞬間，我不知道他的內心究竟如何失望。

大概過了一個月，是父親的生日，他像往常一樣一個人起來吃了點早飯，然後準備下地幹活，一把年紀的人了，有了今天沒有明天，誰還惦記什麽生日，誰也沒想到，兒子就在這個時候回來了，親口給父親道了歉，親口說了生日快樂，然後送了父親一塊手表：“爸，我看城裏特別流行這個款式，您一把年紀了，也趕個時髦！”

老爺子樂得合不攏嘴，竟然產生了一種十分幸福的虛幻感覺。

誰知道說著說著，就說到了錢的問題上。

兒子說：“爸，我聽您的話，改邪歸正了，您要相信我變好了，以後能賺很多錢，讓您過上好日子。”老爺子樂得合不攏嘴：“改邪歸正好啊，這樣我以後跟你媽也有個交代。”

誰知道兒子下一句就說：“爸，您也知道現在創業艱難，我前幾天做生意被人騙了，虧了不少錢，您不是還有一筆積蓄呢嗎，能不能……”

老爺子的笑容立刻消失了，原來以為自己在兒子心中還是有那麽一點分量，可是現在才知道，左右不過是為了錢，老爺子說：“你這次回來，主要就是為了我的錢來的吧？我告訴你，我已經捐了，一分錢也沒有了，全都捐了。”

捐了？

原以為肯定到手的錢打了水漂，那種感覺不亞於煮熟的鴨子飛了兒子的心情難以言表，隨即摔門離去，熱熱鬧鬧的生日，轉眼間就又剩下老爺子一個。他孤零零地坐在飯桌旁邊，手上的手表孤零零地閃著光，他都已經習慣了。

當然，以上的一切內容都是我的猜測，當然，是根據實際情況的猜測。後來警察調查，從千裏之外的另一個城市找到了畏罪潛逃的兒子，最終判定，就是他為了錢，殺害了自己的親生父親，這故事不免讀來令人唏噓心痛。鄰居看到老人炫耀這塊手表，說明兒子並不是立刻殺害的老人，應該是過了幾天之後，難解心頭之恨，所以悄悄回家，把自己爹給送回老家，為了怕人發現，特意挑了個月黑風高的夜晚，將老人埋在了蘆葦蕩裏面。

老人雖然已經離去，但是他的怨念留在了這片土地，因此，吃了這裏盛產的大米之後，人們就會上吐下瀉食物中毒，其實就是因為大米裏面吸收了老人的怨念。

我沖著蘆葦蕩的深處喊道：“老人家，您不要難過，我是來幫您的，與其在這裏糾纏一輩子，倒不如去轉世為人。我知道您心懷遺憾，但我也知道您的內心本來是善良的，讓很多人因此病痛不是您的本意，至於您的兒子已經認罪伏法，已經要開頭換面做個好人了。下面我要超度你，如果你願意，就點點頭。”

生意太大，蘆葦蕩裏面的鳥兒被嚇得撲啦啦飛出去，蘆葦沙沙地響，仿佛是在點頭。

我撤出村子的時候，小二塞了滿滿一袋子大米，還是精裝版的：“關大師，今年你也知道，哥幾個生意賠了，也拿不出來更好的東西，等明年一定上門拜訪，咱們這的大米是一絕，特別是這種精裝版，限量供應的呢，您先拿回家吃去，盡管放心，這次一定不會食物中毒了。”

臨走的時候胖子突然湊過來，這倒讓我挺意外的，沒想到他對我這麽有興趣，就聽見他說：“道友，留個聯系方式唄。”

我突然就想起師父對我的諄諄教誨：“電話這個東西啊，不要隨便留，隨便留你就是個隨便的算命的，不隨便留你就是大師，你自己看著辦。”

於是我微微一笑：“電話就免了吧，咱們有緣，有緣的人自然會再見的。”說著我就頭也不回地走了，其實都是扯淡，這麽一別，我就真的不知道是否能夠再見，胖子真是一個挺好玩的人，如果我不是這樣一個身份，也許我們可以做很好的朋友。

就在我望著車窗外面飛速倒退的景色想得出神的時候，手機響了，不是電話，也不是短信，而是一個待辦提醒，三天之後，就是陰歷七月十五了，又是一年鬼節，還有相當重要的事情等我去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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